一对孪生姐妹,只是因为命运的一点偏颇,就由着相同的,滑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道
天后是纯粹的政治动物,只保留有为数不多的温情,她不可自制的会去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
她也曾经旁敲侧击过,试探那个小娘子的心思,那年幼的小娘子对她的疑惑感到很惊奇,但还是很认真的跟她说“那是姐姐呀”
天后这才真正的对她有些另眼相待,直到后来
太后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抹伤感“谁能想得到,让中朝怀抱无限希望的琦英居然早早折戟,生死之间门,反倒是她的孪生妹妹愿意叫自己的名字死去,转而顶替姐姐的身份,保住姐姐的一丝生机”
林女官默然几瞬后道“梁三娘子她,也是很了不起的。”
太后笑了起来“武安的几个孩子,都是很好的孩子。”
卢宅。
京一语倒在地上艰难的喘息着,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半张脸,可他看起来反而比先前高兴了。
“真,真不错”
他断断续续的说“乔翎,你比我想象的”
乔翎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京一语,却说“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差很多。不过这也很合理,丧家之犬,就该是这个水准。”
京一语薄薄的露出了一点疑惑。
如若不是胸腔前那个致命的伤口正源源不断的攫取着他的生机,他想必还能彬彬有礼地朝她欠一欠身,道一句“请多指教。”
可此时此刻,他只能用目光来表达自己的不解了。
乔翎倒没有吝啬于解答“你未免也过于傲慢了,京一语。”
“你利用我的秉性给我下局,从很早之前就开始铺垫,但是你既不肯尊重你的敌人,也没有尊重要被你利用的人。”
她说“那个去敲诈我婆婆的无赖,是你找去的吧”
随便在坊市之间门找一个倾家荡产了的赌徒,告诉他一点似是而非的桃色艳闻债主马上就要逼迫上门,眼睛瞟见赌具之后,手就不受控制的开始发痒,赌瘾一旦上来了,他什么都敢干
哪怕是敲诈一位公府主母。
左右也是烂命一条,大不了就是个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换成别的公府,随便一句话吩咐下去,那个无赖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挥霍的,但是京一语选择的对象很巧妙梁氏夫人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而是怀着一丝近乎渺茫的希望,悄悄去见了他。
她知道希望渺茫,接近于无,但哪怕是渺茫,她也还是去了。
因为那是她的姐姐啊。
“我婆婆她,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出事了,但是并不十分了解她的姐姐当初到底出了什么事,如今又身在何方,是死是活,家里人讳莫如深,不肯提及,她只能自己去追寻那个答案”
她以为那个无赖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得知了一些隐藏于过往之中的秘密,所以她出城去赴约了。
但是真的见面之后,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这只是一个纯粹的无聊之人那个无赖并不知道她姐姐的真实过往,反而拿一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桃色恶闻来往姐姐身上泼脏水,他一张嘴,梁氏夫人便全然读懂了,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拔刀了。
不是因为他讲出了安国公府不堪回首的过往而被激怒,只是因为他卑劣的胡言乱语。
可是这些隐藏在过往之中的秘密,是无法同乔翎言说的。
安国公府的隐痛,生死不明的至亲,纠缠了十数年至今都没有被解开的谜团梁氏夫人不愿将乔翎拉扯进来。
所以她只能说“别问了”。
“别问了”的意思是,我有无法言说的苦衷,而不是说这是我们家难以启齿的丑闻,你不要去打听
京一语微露讶异。
乔翎微露嘲色“我虽然不了解婆婆的孪生姐妹,但是我很了解婆婆,一个跟人私奔、生死不明的同胞姐妹,是不足以叫她念念不忘多年,甚至于引为心疾的。”
她注视着京一语的眼睛,道出了那个答案“你知道的吧,事实上,我婆婆顶替了她孪生姐姐的身份她真正的名字,应该唤作梁琦华”
京一语的喘息声逐渐缓慢下来,眼眸里闪烁的兴味倒是愈发浓郁了。
他语序断断续续的告诉乔翎“我一见到她,便发觉了,这,这是牵魂引啊”
他问“你,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乔翎眸光微动“有天晚上,金吾卫在固安原抓了许多无极的人。”
京一语面露豁然。
他笑了起来,大概是牵动了肺部,剧烈的开始咳嗽“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乔翎回想起那混乱的一夜。
她协同姜裕一处出了城,到固安原梁氏家族的坟茔当中,寻到了梁琦华的坟墓,继而又谈论起那稍显古怪、不符合当世习惯的墓碑。
而实际上,那只是个幌子罢了。
从那时候开始,乔翎就知道,并不是真的有人意图要对梁氏夫人如何,而是有人混淆视听、用梁氏夫人引她入彀。
因为她清楚的看到,梁琦华的坟墓里并没有埋葬尸体,棺椁里放置的,是一整套深紫色的衣冠
也是在那一日晚上,乔翎见到了作为紫衣学士之一的桂家三十娘子,她由是知道原来梁琦华的墓碑之下、坟墓里埋葬着的,居然是一套属于紫衣学士的衣冠
梁琦华,亦或者是假称作梁琦华的女子,曾经是一位中朝学士
在那之后,乔翎从诸多途径当中得到了验证。
柳直和卢梦卿往越国公府去向她致谢,乔翎向他们问起无极之事,他们告诉乔翎,此事已经转交到了中朝那边。
需要转交,这也就意味着,当天夜里,事发之时,三十娘子并不是去参与围剿无极邪徒的,起码在最开始的时候,那并不是中朝的任务。
那三十娘子深夜至此,又在坟茔处吹笛,却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在祭奠自己的同僚,不知何故亡故、却没有尸体埋葬于坟茔之内的梁琦英
事先知晓这些,昨晚再见到那处由漫天织梦娘编织出来的幻境,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应该用心找个理由来骗我的,但是你太傲慢,也太敷衍了。”
乔翎蹲下身去,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京一语“你随意的编了一个安国公府的女儿年少时候跟野男人私奔的故事,用以来诱骗我婆婆,顺带也诓骗我倒真的很像是下流男人能想出来的故事。”
京一语看着她,只是微笑,却无法再说什么了。
乔翎于是便靠近他一点,轻轻道“或许这是你故意留下的破绽,你跟你的盟友想掂一掂我的斤两,且我也知道,这大概并不是真正的你”
一直到此时,听完这话,奄奄一息的京一语才真正的变了神色。
他颤动眼睫,看向正对着自己的人。
乔翎却笑了起来,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同时道“我们走着瞧吧,京氏公子”
三十娘子往卢家去的时候,便见乔翎正随意的坐在庭院台阶上,面前是并排摆着的阮氏夫人和张玉珍的尸体。
她们死了。
唯一的区别是,张玉珍死在几日之前,而阮氏夫人死去的时间门还不算长。
郑兰早已经消失无踪。
倒是卢元显和卢家的人,尚且留在宅中。
乔翎打晕了前者,易容成了他,他被迫留了下来。
一道影子落在了乔翎面前,她抬起头来,即便有着轻纱遮面,但她还是辨认出来了来人。
“原来是三十娘子。”
三十娘子的关切不易察觉地隐藏在语气里“好在越国公夫人有惊无险。”
“既然知道是陷阱,我怎么会真的进去”
乔翎手里边捏着一张符箓,随意的朝她晃了晃“不过,空海倒真是很有意思,有时间门的话,去瞧一瞧也好。眼下符箓已经有了,不知道中朝有没有得道的犀牛角”
她微笑道“这可不是在跟中朝商量哦,这是今晚你们欠我的,一定得给”
三十娘子温和应了一声“好。”
她应的痛快,乔翎反倒有些诧异,略顿了顿,转而说“我并不是要责备娘子,而是这回的事情,中朝里似乎也有人参与呢。”
三十娘子听得莞尔,却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什么,缄默几瞬之后,她心绪复杂的开口“北尊有几句话,让我代为转述给越国公夫人。”
乔翎微露愕然“北尊”
三十娘子颔首。
乔翎“哦”了一声,将那张符箓收起来,不甚在意的道“什么话”
三十娘子徐徐开口“他让我告诉你至少在当下,命运是无法彻底转圜的。”
乔翎起初没怎么理解这句话,直到三十娘子问了出来“越国公夫人是否出手改变过阮氏夫人和张家小娘子的命运”
乔翎一下子就怔住了。
她惊愕几瞬之后,迟疑着道“我,我曾经”
乔翎真正的明白过来了,情绪不由自主的波动起来“可是,郑显宗已经死了啊她们不应该是这个结果的”
三十娘子重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至少在当下,命运是无法彻底转圜的。”
说完这句话,连同她的心里,也为之迷惘和凄楚起来。
三十娘子微微垂下头去,又告诉了她后一句“这片天地是一个巨大的、令人恐惧的磨盘,几乎所有人的命运都在其中被消磨着,不可避免的走向悲剧的结尾。”
乔翎明白了一点,继而她问“就像阮氏夫人和张玉珍一样,虽然我短暂的改变了她们的命运,但是最终她们还是要死于非命”
三十娘子点头“对。”
乔翎重复了一次“几乎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走向悲剧的结尾”
三十娘子点头“对。”
乔翎问“也包括你们这些紫衣学士吗”
三十娘子默然几瞬后,语气悲哀的给出了答案“你不是已经见证了一位紫衣学士的最终结局吗”
乔翎眼前倏然间门浮现出那座属于“梁琦华”的坟墓来。
不知生死,更不知尸骨何处。
乔翎又问“南派的人也是如此”
三十娘子道“也是如此。”
乔翎想了想,又问“那么,北尊呢”
三十娘子又一次回答她“也是如此。”
乔翎看着她,没有再问,可三十娘子读懂了她的眼神。
她说“只有一个人可以幸免于这样不幸的命运,也只有这个人,有希望可以打破这种不幸的轮回,这个人,就被称作破命之人”
乔翎轻轻“哦”了一声。
哦。
这就完了
三十娘子心想,难道她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如是静待了片刻,乔翎果真什么都没再说。
三十娘子心下微奇,不由得问了出来“乔太太,你”
乔翎自思忖当中回神,看她一看,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继而笑了起来。
她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先说“不是我杀的。”
继而又道“我做到了所有我能做到的,无愧于心了。”
那些过于沉重的东西,就叫它自顾自的沉重去吧。
无谓用过去的历史和压抑的未来,去打压此时已经倾尽全力的自己。
天下可能要走向毁灭又如何
也不是我干的呀
最后,乔翎挠了挠头,由衷的叹了口气,道“话说这边是在戒严吗,能开张条子叫我回家不能家里还有人在等我呢,姜大小姐一定担心坏啦”,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