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汷拧眉,再去看水溶,他已经放下了杯子,像个没事人一般,食指跟着丝竹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面,安然自若。
新帝卧床在东宫,欢快的丝竹音顺着夜风传来,他的脸色变了几变,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连大气也不敢出,比之平常更加谨慎,生怕自己一个失误,便惹得新帝大怒,丢了身家性命。
新帝沙哑着嗓子,道:「叫王子腾过来。」
平日里伺候他的太监夏守忠抆着汗,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日是中元佳节,王大人在宫中赴宴...」
只听「砰」的一声,新帝抓着手边的杯子,砸了夏守忠满头。
茶水混着血水从他的头上流下,夏守忠两股战战,连忙磕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去...」
新帝挣紮着起身,不住地喘息,身边的宫女连忙上前按胸抚背。
新帝艰难道:「朕才是一国之君,朕还没死,把他叫过来!」
「告诉他,朕有要事相商。」
夏守忠只得前去。
出了殿门,听着丝竹声音阵阵,夏守忠拿帕子抆去额上鲜血,心里止不住犯难。
王子腾为京营节度使,手里握着十万京兵,城府极深,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新帝这种情况下请他,他会过来吗?
更何况,他实权在握,宫宴上也是焦点人物,怎么会轻易离宴,来这冷冷清清的东宫?
思前想后,夏守忠眼珠子一转,换了副讨好面孔,去找元春。
新帝卧病在床,嫔妃们自然不好出席宫宴,个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与宫女们说着话。
元春见夏守忠额上尚有血迹,却一脸笑意,联想近日种种,便知他心中所打算。
元春虽素来不喜他踩低捧高的性子,但也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仍抱琴给他倒上茶,问道:「公公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来我这里作甚?」
夏守忠忙起身接了茶,脸上堆满笑,道:「陛下想贵人了,让我来请贵人。」
元春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新帝喜欢的,向来的都是那种娇娇软软的女子,如吴美人周美人之流的妃子,而她,不过在太后身边呆的久了,新帝才勉强给了她一分体面。
饶是如此,新帝仍怀疑她是太后派来监视他的耳目,极少在她这里过夜。
夏守忠见元春如此,尴尬一笑,道:「陛下虽更为宠那两位,但心里也是有贵人的,若是不然,为何东宫里的好东西都先往贵人宫里送?」
这句话倒是真的。
太后宫里,哪怕阿猫阿狗,放到新帝那里,也是极为珍贵的,更何况人呢?
面子上的活儿,谁不会做?
元春道:「陛下的心,我自然是知道。」
夏守忠连忙道:「您知道便好。如今陛下身子不爽利,您若在旁边伺候一二,等他身体好了,必然是念着您的好的。」
元春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只道:「公公莫要说笑了,中午吴美人去看新帝,还闹了个好大的没脸,我笨口拙舌的,只怕更不得陛下的喜。」
夏守忠见元春不为所动,想起她往日性情,一咬牙,起身离座,跪在元春面前便要磕头,道:「贵人素来仁善,求娘娘救小的一命。」
元春故作惊讶,侧身避过,让抱琴去扶夏守忠,道:「公公最得陛下的心,今日这是怎么了?」
夏守忠边哭边道:「贵人,我实话跟您说了吧,陛下要召王大人,可这中元宫宴的,我怎敢过去请?一个不好,到了那边,便是要掉脑袋的。」
「还求贵人念在往日我没少在陛下那替您支吾的份儿上,救我这一次。王大人是您的舅舅,您去陛下那走一遭,便是救我的命了!」
元春道:「舅舅是舅舅,我是我,我去陛下那走一遭,哪里能代表舅舅?公公还是快快起来,莫要折煞我了。」
夏守忠只是磕头,额头碰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上,很快一片血红。
元春心善,到底不忍,更何况,她已是新帝的人,生死荣辱,皆寄予新帝一人,於是道:「罢了罢了,我走这一遭便是了。只是有一条,我代表不了舅舅。」
又吩咐宫女道:「还不快给公公拿药。」
宫女脆生生应了,取来药膏,递给夏守忠。
元春回屋换了身衣服,便要与夏守忠一起去看新帝。
夏守忠忙道:「您先请。」
夏守忠走在后面,看到元春的脊背挺直,发梳的一丝不苟,通身的气派,当是新帝宫中的第一人。
夏守忠暗中叹息,怪不得新帝不喜她而喜吴美人。
元春身上那种自幼锦衣玉食教养出来的大家气派,的确与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难以相容。